一、阿育王對佛教的支持和佛崇拜的發展
阿育王對佛教的支持,促進了佛教在社會各階層中的廣泛傳播,也為佛教走向世界打開了通道。
傳說阿育王即位之初,專橫暴戾。他重用酷吏,設置“人間地獄”,懲罰天下“罪人”。約公元前261年,他興師征伐羯陵迦(今奧里薩),遇到頑強的抵抗。戰爭異常殘酷,人民大批死亡,這使他懷疑武力征服的效果,意識到宗教在維持統治上的作用。認為“達磨的征服乃真正之征服”,“依法勝,是最勝”。于是,戰后不久,阿育王改弦更張,開始實施“達磨”(法)治國的方針。他對達磨的解釋是:“除邪惡,多善良,發慈悲,樂施舍,重誠實,貴純潔”。同時規定“戒除殺生”。他的達磨就是給他的臣民規定的一系列道德規范。他告誡官吏,忠于職守,忠于國王,這就是善行,生時能獲得寵信和賞賜,死后能升入天界。反之是惡行,生時要受懲罰,死后要下地獄。阿育王就這樣把因果報應的教義與統治者的切身利益聯系了起來,以維護他的政權。因此,他感興趣的只是佛教中有利于世俗統治的部分,對于教義中的一切皆苦的厭世思想,涅槃的最高目的,對于思辯性的抽象教理,絲毫沒有他關心的跡象。
出于同樣理由,阿育王也支持其它宗教。傳說他在晚年成了耆那教徒。但贊助佛教可能是主要的。據說他本人即是居士,在國師帶領下朝拜過佛教圣地。著名的圣地有四處:佛陀降生地迦毗羅衛,成道地伽耶,初轉法輪地婆羅奈斯,涅槃地拘尸那伽。約公元前249年,阿育王朝拜拂陀誕生地,在蘭毗尼園留下了石柱銘刻。阿育王還信仰過去四佛,證明當時已有過去諸佛的傳說,釋迦牟尼只被視作諸佛中的一員。阿育王大規模地供養沙門,最有影響。據說每天只在雞園寺供養的出家人就上萬,當然也包括佛教以外的沙門。阿育王宣傳佛教的最得力的方式是廣建佛塔。據說經他發現的佛骨分成8萬4千份,為之建起同樣數目的佛塔。雖然這是一種夸張,但表明當時建塔之風已經盛行。建塔標志著對佛教圣物的崇拜,進入了高潮,對神化佛陀起了推動作用。
“塔”,來自梵文,音譯“窣堵波”、“塔婆”等,意譯“方墳”、“圓塚”、“大聚”、“靈廟”等。傳說最早的佛塔是用來安置佛舍利和其他遺物的,有紀念的意思。塔形為半圓土塚,后來造形日趨繁多,大都由基臺、覆缽(臺上半球形部分)、方箱形祭壇、竿和傘五部分組成。據說還有一種沒有舍利安置的塔,叫做制多。對窣堵波或制多的供養崇拜,起源很早。各部派曾圍繞這種供養可能獲得多少福報,有過分歧。如化地部認為所獲果少,法藏部認為獲果廣大。南方制多部當即是以崇拜制多而得名。建塔之風在印度持續了很長時間,也波及到其它佛教流布的地區和民族,而塔的形式和用途,也更加多樣和廣泛。隨著對佛塔的崇拜,佛塔圍欄上出現了各種有關佛陀的雕刻畫面,諸如寶塔、菩提樹、法輪、足跡、寶座等,以此表征佛陀的存在和活動。一頭象表示佛陀降生,一匹馬表示佛陀出家,寶座暗示降魔,菩提樹暗示成道,輪子象征說法,塔象征涅槃,諸如此類,用實物的形象圖解抽象深奧的教理。在這些雕畫中,完全沒有佛陀本人的整體形象,可能與早期佛教反對偶象崇拜有關。但對培的崇拜恰巧成了通向佛像崇拜的橋梁。像著名的巴爾胡特大塔,就刻有拜佛儀式,是通過誦經、頂禮、膜拜、獻花和燒香等佛徒的行為來表達的。對佛陀的神化,正在進一步變成對佛的偶像崇拜。
佛塔和塔的雕刻物的出現,產生了佛教藝術。塔的結構、雕刻物和造型,反映了不同民族和地區的文化風貌;弘揚佛陀生平,圖解佛教義理,為佛教藝術提供豐富的題材和內容。到巽伽王朝時期,佛教藝術在巴雅、貝德薩、巴爾胡特、桑奇等地,已達到很高的成就。有學者認為,在公元前3世紀到公元前后的佛教文物中,已有波斯、巴克特里亞等外來藝術的影響成分。早期佛教中的神話尚不發達,主要注重思辯,部分注意道德。但由于佛教藝術的興起,佛教形象化的傳播,更容易為廣大的下層群眾接受,也有了產生更多的寓言、神話的需要。佛教藝術促進了佛教更廣泛的、多元化的發展。
二、佛教的對外傳播
據《摩崖法敕》(第十三)記,阿育王為宣揚其達磨治國的德政,曾使“希臘王安條克所住之處,及北部的托勒米、安提柯、馬伽斯以及亞歷山大四王所住之處,南部的朱拉王國、潘地亞王國和錫蘭,皆得法勝”。此中安條克(前261—前246)住處,指塞琉古國(小亞細亞西岸,西亞和中亞的一部分);托勒米(前285—前247)住處,指埃及國;安提柯(前278—前239)住處,指馬其頓國;馬伽斯(?—前258)住處,指西林尼國(利比亞北部昔蘭尼加);亞歷山大(前272—前258)住處,指 伊庇魯斯國(希臘西北);朱拉、潘地亞則是印度南端的兩個小國。阿育王宣揚的“達磨”、“正法”或“法勝”,當包括他支持的佛法在內。
又據南傳佛教傳說,阿育王第三次結集后,由目犍連子帝須長老派遣,十幾位上座分成九路,到毗鄰國家和地區布教。其中末闡提到罽賓和犍陀羅,摩訶勒棄多到臾那世界(印度西北,希臘移民聚居區);末士摩到雪山邊國(尼泊爾),須那和郁多羅到金地(緬甸或馬來半島),摩哂陀到師予洲(斯里蘭卡)。這樣,到阿育王后期,佛教不但已遍及印度全境,而且影響西達地中海東部沿岸國家,北到克什米爾、白沙瓦,南到斯里蘭卡,進入東南亞。佛教由此分為兩條對外傳播路線,以斯里蘭卡為基地并向東南亞傳播的,稱作南傳佛教,以克什米爾、白沙瓦為中心,繼續向大月氏、康居、大夏、安息和我國的于闐、龜茲傳播的,叫做北傳佛教。
約在公元前 2世紀上半葉,佛教傳進希臘人統治的大夏。這時的大夏,即巴克特里亞,領域北起阿姆河上游,南抵印度河流域,是勢力最強盛的時期,希臘人和馬其頓人的移民很多,有許多希臘化城市。漢譯《那先比丘經》(南傳巴利文《彌蘭陀王問經》),就反映了佛教在這個地區的一個城市國家舍竭(今巴基斯坦錫亞爾科特)初傳的情況。舍竭國王彌蘭陀,是希臘人,他向來自罽賓(克什米爾)的那先比丘征詢佛教教義,他們就沙門性質、人生本質、善惡果報、生死輪回、佛陀其人等一系列問題進行了討論。彌蘭陀王非常贊賞那先的觀點,決定日供八百沙門,凡那先所欲,皆可從王取之。以為“得師如那先,作弟子如我,可得道疾”。彌蘭陀王歸依佛教是事實,考古已發現彌蘭陀王施舍的舍利壺。此外,一些碑文還記載了大夏希臘移民信仰佛教的情況,他們供養佛舍利,向寺院施舍石柱、水池和其它物品。大夏另一國王麥曼特爾,有學者認為即是彌蘭陀,其發行的貨幣上鑄有佛像。
《那先比丘經》是研究佛教在大夏,特別是希臘移民中流布狀況的重要資料。此經不假佛說的名義,也非阿毗曇式的論議,而是采用記述、辯論的方式,這在一般佛典的結構上是罕見的。與《善見律》等強調戒律禪定者不同,此經突出“智慧”在解脫中的首要作用,抬高“智者”的地位,也令人注目。此外,經中反映有以“氣,為“喘息”,是“命”,是“那先”(指人的統一體,神)的觀點,那先力主人及萬物皆當過去的觀點,這都很容易使人聯想到古希臘的哲學。佛教學者講地水火風四大,希臘哲人講水火土氣四元素,而且二者都把“地”浮在“水”上,作為宇宙結構的基礎,也不是偶然的。
前 2世紀中葉,大夏衰落,被來自東方的大月氏征服,一些希臘式城市國家逐漸并入大月氏領地。這樣,大月氏也直接承受了在大夏流布的佛教。公元前1世紀,大月氏人已信奉佛教。公元前2年,大月氏王使伊存口授《浮屠經》給東漢的一位博士弟子,是有史記載佛教傳入中國內地之始。
當公元前2世紀初佛教傳進大夏后,繼續向西北流動,至遲在公元前后,安息(帕提亞)已有佛教傳播。安息到前1世紀,已經領有西到小亞細亞、敘利亞和巴勒斯坦的廣大土地;在東方,前2世紀已吞并大夏的一部和印度西北的一部,這些地方都有接觸佛教的條件。在今阿富汗西部迦爾拉巴特盆地的安息舊址,已發現一些公元1、2世紀的佛塔遺址。公元148年,安息國太子安世高,游學至洛陽,開始系統地翻譯佛教經典為漢文,是中國有史記載的第一個佛經譯者。他介紹的佛教思想被稱作“禪數”學,提倡禪與慧并重,屬上座系說一切有部。或許安息王室也受到印度西北部奉行有部的傳統影響。
安息西北是康居,自前2世紀,建國在阿姆河以北,咸海與巴勒喀什湖之間,佛教何時傳入這一地區,已難稽考。漢末康巨、康孟詳分別于187、194年來洛陽譯經,可能都是康居人。但他們翻譯所用的原本,不是由康居帶來的,從中很難看出康居佛教的狀況。
佛教由罽賓(迦濕彌羅)向東越過蔥嶺,約前1世紀,進入我國新疆于闐(和田),于闐成了西域佛教和佛教傳入內地的一個重鎮。據《洛陽伽蘭記》,傳佛法到于闐的是比丘毗盧旃(即毗盧折那),玄奘的《西域記》稱他是來自迦濕彌羅的阿羅漢,他勸說于闐王建造覆盆浮圖,歸信佛教,以祐王祚。王果感得羅喉羅變形為佛,遂造贊摩大寺供養。據此,于闐佛教一開始就與崇拜偶像有關。260年,朱士行發自洛陽,到于闐求取《放光般若經》梵本,令弟子弗如擅赍還洛陽,他本人終于于闐。大乘般若經在于闐的流行,時間可能要更早一些,但并未得到王室的支持;小乘學眾以般若經為婆羅門書,橫加指責,似乎受到官方的保護。
佛教向南方的傳播,在斯里蘭卡最為發達,自阿育王時摩哂陀傳來以后,這里就成了南傳佛教的主要基地。前8世紀中葉,大約在天親帝沙王統治時期,首都阿努羅陀普拉近郊建起大寺,成為南傳上座部的中心,后被稱作大專部。傳說帝沙王還建造了另外一些寺塔拱衛他的首都。佛教上座部在這里得到國王的支持,有了穩固的基地。但也有說,大寺建成于前2世紀末。
此外,大眾部案達羅(在印度東南部克里希那河下游)派對斯里蘭卡的影響也很深刻。案達羅派是在制多山承認大天五事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前1世紀后半葉,當代陀迦摩尼王在位時(前43—前17),由太寺部分裂出無畏山部。據說當時國王支持摩訶帝沙長老,并為他在無畏山建寺。摩訶帝沙與印僧法喜所持觀點與上座部不同,他們接受的是跋耆子的新見解。跋耆子就是印度在根本分派時,組成大眾部的跋耆比丘,他曾公然語諸優婆塞:“應與眾僧錢”。同時貶低阿羅漢,認為羅漢也有重新退墮的可能。在教義上提倡有“常我”存在。無畏山部亦稱法喜部;在4世紀初,以薩迦利長老為首,從中分出,成立祇陀林寺部(南寺部)。這樣,大寺、無畏山、祐陀林就成了斯里蘭卡佛教的三大派別。
據南傳佛典《倡導疏》記載,至遲在前 1世紀,斯里蘭卡已與東南亞許多地方有海上往來,包括印度尼西亞的爪哇,泰國的盤谷,以及檀馬里(湄公河三角洲)等。加上有關阿育王時布教金地的傳說,公元前就有一些僧侶到達東南亞地區是可能的,但似乎并沒有產生什么大的影響。2世紀和3世紀之際,印支半島北部,屬中國交趾(越南河內)的佛教義學已相當活躍,可能是從天竺南部傳進的。4世紀和5世紀之際,師子國曾派沙門曇摩奉玉佛渡海送往東晉的建康(406年)。考古學者在蘇門達臘、爪哇、西伯里發現有佛陀雕像,屬案達羅風格。至于緬甸和泰國,可能在4 世紀,或者更晚,佛教才有較顯著的痕跡可尋。總的說來,佛教由海上向外傳播,速度要比北傳緩慢,史料記載也少得多。
總之,從阿育王到前1世紀中,在二百余年的時間里,佛教僧侶的足跡已達到西亞、中亞、東南亞和南亞的許多地區,佛教開始成為世界性宗教。佛教與以后產生的世界宗教不同,它沒有發動過宗教戰爭,它的傳播主要靠和平的方式。它揭示人生諸種痛苦,并提出解脫痛苦的方案,容易撥動人們某些普遍存在的心緒;它提出的善惡報應,最受統治階級的歡迎;它有很大的包容量,允許吸收各種異說,可以適應古代不同的民族和社會條件,并滿足他們的原先或缺的需要。佛教走向世界,有它內在的原因。
三、早期佛教經典
前已說過,佛教典籍是在長期歷史演變中佛徒群眾的創造,形成“三藏”這種叢書的形式,則是更晚的事。關于三次結集的傳說,反映了被陸續創制的典籍已經超出了僧眾可以共同接受的程度,當時不一定真的有“三藏”編纂出來。一般認為,佛典的流傳由口誦改為文字記載,是在前1世紀下半時的斯里蘭卡,用僧伽羅文音譯刻寫在銅片和貝葉上。原文據說是巴利語,有學者認為,這是原流傳于西南印度的一種俗語。事實上,對已流傳的佛籍,在5世紀由覺音、法護等又重新作過訂正,采取律經論三藏和藏外四部分的編纂方法,也在這個時候才相對穩定下來。此中,律藏分為五種,即比丘戒本解說,比丘尼戒本解說,講述受戒、安居等的“諸事”(犍度),通論戒的“本母”和“增—毗尼”(對戒依數遞增的補充說明)。或分為三部分:分別部(戒條)、犍度(諸事)、附篇(戒條的解釋)。經藏即是“阿含”,分作五種:《長部》、《中部》。《相應部》(《雜》)、《增支部》(《增一》)和《小部》(《雜藏》)。論藏也以五分分類:問、非問、攝、相應、發趣;或分七論:《發聚》、《分別》、《界》、《雙》、《發趣》、《人施設》和《事》。《藏外》更是后出的,分注疏和其它兩部分。所謂注疏,指原用僧伽羅語對三藏的解說,共28種,5世紀轉澤成巴利文;其它包括《島史》(成書于4世紀下半葉以后)、《大史》(成書于6世紀左右)、《彌蘭王問經》(《那先比丘經》)和《清凈道論》(覺音著,約5世紀成書)。隨著南傳佛教先后傳進緬甸、泰國、高棉、老撾等國家,這些地方也都有了用本民族語言音譯的巴利文經典。我國云南傣族等也有傣文拼寫的巴利文藏經。巴利文成了南傳上座系的經典語。
據現代學者考證,佛典的最早組織法,恐怕是“九分教”(九部經)和“十二分教”(十二部經),經律論并不分家。這類組織法,既包括用散文譬喻,用頌體表達的教義,與經藏相似,也記敘佛陀論說經律的因緣和本生,大同于律藏的內容,同時也有論議,回答和議論教理上的問題,類似論藏的形式。在較早的漢譯佛典中,有的就是經律論并存。
現在,除南傳上座部三藏保存比較完備以外,其它部派的三藏都已不甚系統,除個別在中亞發現有梵文的殘片外,剩余部分都保留在漢文譯籍中。
從漢文譯經史看,最早出現的教義是禁欲苦行。傳說1世紀譯出的《四十二章經》,盡管含有個別的儒道成分,依然掩蓋不住那種強烈的厭世和出世思想。這些,都與早期佛說逼近。當2 世紀末,大規模漢譯開始之際,也只有上座部《阿含》中的個別小本經被介紹進來,而綜合論說三科和禪慧的更多,其中包括著名的《那先比丘經》。這樣,能夠反映早期三藏概貌的典籍,直到5世紀才算完成。其中律藏有說一切有部的《十誦律》,法藏部的《四分律》,大眾部的《摩訶僧祇律》,化地部的《五分律》,及南傳上座部的《善見律毗婆沙》。到6世紀,屬犢子部的《律二十二明了論》也譯介進來。在《阿含》方面,有屬大眾部的《增一阿含》,屬有部的《中阿含》和《雜阿含》,以及屬法藏部的《長阿含》。由此四部分經藏組成漢文的“四阿含”結構,與南傳前四阿含大體相應。南傳《小部》,漢譯中無,但它的部分內容,分散在其它譯籍中,像《六度集經》、《生經》、《義足經》、《法句經》等,論藏則多屬有部,從2 世紀的《阿毗曇五法行經》,到7世紀的所謂“一身六足”,新譯和重譯不斷,相當完備。此外還有屬上座部,而由化地部和法藏部傳播下來的《舍利弗阿毗曇》,南傳上座部的《解脫道論》,屬正量部的《三彌底部論》,屬賢胄部的《三法度論》等,也都在4、5世紀譯出。
巴利文和漢文的這些經典,保存了早期佛教的基本內容。但由于它們成書的時間都比較晚,加上編者和譯者不可避免地要帶上民族的和時代的特征,所以不但這兩大系統的同類三藏有許多不同的色彩,即使在同一文種的典籍中,也有許多不同的說法。只是相對于晚出的佛籍,它們才被稱作早期佛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