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陀住世說法的年代，在一次法會上，座中一個叫凈威力士的，問佛陀：
“世尊！布施莊嚴、凈戒莊嚴、多聞莊嚴，是三莊嚴何者為最？何者為勝？”
一個力士，大概就是靠力氣大謀生或者因為力氣大而成了名的人物，總之是力氣大。就像現在的人，靠創造吉尼斯記錄吃飯并籍此認識人生一般。但誰都知道，一個人，力氣再大，也搬不動“許多愁”，而且力氣再大，也大不過佛陀。為什么？佛陀說過，忍者多力。而力士，往往正是那些仗著有力氣而鄙視忍辱的人物。力氣大不光是指能掰手腕，還包括刷手腕的手段高明，也就是能比一般人更卑鄙。大官來了，他特能臉皮厚，吹牛欺騙不心跳，然后自己當了官，說這是國情使然，或者要尊重領導云云。畏大人言嘛。就拍馬且復溜須，奴顏婢膝而后謀得頤指氣使的地位。很有能耐！很識時務！很能與時俱進！但也就是在現代的中國，也就是在大清朝的中國，要是在古印度，他要是拿這套手段諂媚那些比他力氣更大的人物以圖晉身，還可理解，時代愚昧嘛，專制的產物就是讓卑鄙者有廣闊的空間培育自己蹂躪社會的力氣；——要是去佛陀那兒問修行，問問怎么才算是真的有力氣，以剿滅心中的憂愁和烏七八糟的苦惱，那就只有老實聽法的份兒了：“哇噻！真正的力士在這里！”
不聽，還自以為是個力士，還能了無憂懼地享受力氣大帶給他的肥皂泡一樣時斷時續的世間樂趣；這一聽不要緊，得，這點樂趣也沒了。認識了人的虛妄，比什么都痛苦，雖然，這才是真正的希望。
這是后話。問中，“何者為最？何者為勝？”的意思，就是“何者為最勝？”，把它拆開來，只是文法上的修辭手法，以突出疑問的迫切。
迫切嗎？當然迫切，對當下的修行者來說，佛陀般涅槃了兩千多年，昔日所慈悲開示的無上正法，正漸漸隱沒的年頭，種種疑問就不僅在于這三者的比較，其迫切程度也是與日俱增了。很可憐憫，那蕓蕓中一心向法的人啊！回家的路上，竟是布滿了荊棘和陷阱，還有寂寞空曠的原野，高峻崔嵬的險山。要繞，要避，要耐住孤獨，要忍住誘惑，要付出精力去甄別真偽，要孤注一擲去披荊斬棘，到末了，弄好了，弄了個大富貴的來生，還得面對無盡的輪回，一個個不確定的未來；弄不好，直接地獄里去了，都沒有工夫吟弄煩惱。
——這還是后話。但不妨先把這拆開的問題，照著字面的意思來理解，那么“最”就不僅僅是個為強調語氣的副詞，也有它的實體含義在，我的理解，“最”，就是“究竟”的意思。在布施、凈戒和多聞之三法門中，力士問佛陀，修行哪個最究竟？就是問修哪樣才更能便利地走向最終的目標。三相比較，最究竟的，當然也就是多聞，比其他的兩樣勝出一籌。修行人，不求究竟，直截了當地朝解脫大道奔行，卻偏要拐彎抹角地撇開方便找麻煩，還美其種種的名義。那是演戲給自己看，那是削足適履的自我安慰——仍然沒有脫離庸俗的低級趣味，和市井氣十足的等價交換觀。送師父去車站，末了硬塞人家四百塊錢，讓那師父在臥鋪車廂上大包小包地酷似闊少，你送東西的是滿足了，供養啊，換取無上的福報，卻把人家師父給送到地獄門前去了。真正的修行人，真正的高僧大德，不在火車的臥鋪廂子里，你哪還有機會去供養布施，裝錢的口袋你都找不到。
但依佛陀的回答，多聞勝出的還遠遠不止一籌。
佛言：
“三莊嚴中， 聞莊嚴最可稱嘆，最勝尊上、無上、無上上！”
答案很明確，世尊似乎是用了神情的語氣來說的，就像過去人們喊“吾皇萬歲、萬萬歲”和“毛主席萬歲、萬萬歲”一樣。當然，是語氣一樣，翻譯經典的人所用的筆法一樣，說的東西不一樣。佛陀最平等，他怎么可能拿一個世間主兒當老大，無論贊揚偉大的領袖，在他眼里都是可憐憫的灰塵與幻影。但他在說到多聞于修行人的利益的時候，為了表示聞莊嚴之無上殊勝，用重復疊加的口氣進行了強調，聞莊嚴最勝，最尊，最上，而且還是無有比其上者的無上之上。緊接著，佛陀打了兩個比方：
“善男子！如須彌邊著一芥子，而是施福及凈戒聚亦復如是，猶如芥子，多聞莊嚴如須彌山。”
“善男子！如一小鳥所住虛空，施、戒莊嚴亦復如是，多聞莊嚴如余虛空。”
須彌山有多大我沒見過，我相信那些天天把須彌山掛在嘴上的人，也沒見過。但虛空我見過，而且我還知道，世界以空住，自己的肉體和幾本視為私有財產的書籍，所占用的地盤雖然比一只小鳥占用的要大些，但比起虛空來，一粒小米之于太滄而已矣，比我肥胖的鄰居都比不了，何況很有本事的市長處長科長等等密密麻麻從公務員中的行政長官到壟斷行業的企業長官們以及他們的姨太太和私生子們。他們占的地方是有點大，肥胖也比不了。上周那個肥胖鄰居突然來訪，平常樂呵呵的他也犯愁了，說他有位剛研究生畢業的近親找不到工作，就是連個合適的工作機會也沒有，還認真的問我：
“為什么黨科長的連襟侄媳婦學專科，一畢業就能去團委當書記，我的親戚要想活命就只能去掃大街？還是居委會照顧他！”
我說是呀，你以為你長的肉多就占的地多，便力氣大得能蔭庇你的親族？沒那個理兒！社會很公平，何況正遇上千載難逢的盛世，提倡減肥！
酸苦里的酸苦人生，按理說卑微者天地更大，但他哪兒能體會到是誰竟擠了他的天地，壓得他只覺得越胖越喘不過氣來。
——都是玩笑，拿法眼來看，都不過是瞎扯胡啖。為什么？不說人的存在本是虛空，你這虛空的存在物之外的“余虛空”之大，也把你那點天大的本事、天大的力氣給比沒了。煩惱算個屁！憂愁算個屁！但解脫不能算屁，你要是不解脫，屁大點事兒都會把你壓死，何況身處五濁惡世，比屁大的事海了去了。這在心理學上大概叫吸附作用，虛空之大，大得讓你不再覺得人生還有一點意義使得你為之去執著，哪有意義？地獄也許最踏實，最能讓你體會到意義，但那不是人生的范疇了。在人生的道路上，要找意義，而不知道解脫的正道，一味去尋找超過他人并可以超越社會一般能力之上的力氣，加上沒有制約，私心萌動，而后膨脹，就用那點力氣去作惡。但是，結果呢？你就是力氣大得當了全國人大的什么長，你也找不到意義。最后，弄得連馬克思是誰也不知道了，他何曾知道？以為天下他老大，他最聰明，他最先進，及時行樂，養女人賣官爵，賣地占房子，就差賣國了，直到惹得另一個有力氣的不高興，覺得他會壞了大家的事，結果被拼掉了。到死他也不知道人生是怎么回事！力氣大害人啊力士們！總之，天底下，沒有什么正經事，除了解脫的事。
要解脫就得有解脫的法子，解脫的法子不止一個，就有選擇。這部經里，是布施、凈戒和多聞之間的選擇：誰最勝。在兩個比喻之后，佛以利益比較來繼續闡述為什么多聞勝于布施，多聞勝于凈戒：
“善男子！布施莊嚴能作二事，何等二？能除貧窮，成大封祿。凈戒莊嚴亦作二事，何等二？一離惡道，二至善處。”
“善男子！多聞莊嚴亦作二事，何等二？謂能除去一切諸見，能集一切智慧莊嚴。善男子！布施莊嚴是有漏報，凈戒莊嚴亦有漏報。善男予：多聞莊嚴無漏、無報。是故，善男子！菩薩摩訶薩應勤精進修多聞慧。”
其意甚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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