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都市,高樓和水泥預制板把人們互相隔絕著,習慣帶來的惰性使我們對遠離大自然,對聽不見鳥叫看不見樹林已視為平常,負離子發生器的出現使人們更加麻木,以為從此以后在自己的斗室里空氣便會永遠清新。大自然是不能再造的,可以再造的就一定不是大自然。
孩子的天性使他們的目光里充滿了渴求。他們在兩平方米的陽臺上孤獨地看著天空,盼著群樓中間那幾棵長不大的小樹能給他們一點綠色;把雪白的大米酒在陽臺上,期待著麻雀來啄食,他們以為麻雀在這個世界上幾乎是唯一最美麗的小鳥。
3月植樹節給人帶來的短暫的喜悅已經過去,這些小樹很少有人關心它能否成活,因而能活下來的只有三分之一。當人類在沒有把自己的生命和樹木的生命聯系在一起之前,而僅僅把植樹當作是攤派的任務時,人與樹之間的距離和隔膜是無法消除的。
通過電視媒介入們還發現,就在這一天有很多人還沒有去種樹,而是去拍照了,十幾個、幾十個鏡頭對著一棵樹,前呼后擁的人把剛種下的樹周圍的松土踩得結結實實。人們對于自己上鏡頭或者把別人送入鏡頭,要比種樹有興趣得多。
二
也許就在植樹節的那一天,或者是剛剛過去之后的春天的某日,當大自然又把一年一度的新綠送到人間時,忽然發現,那種樸實的對春的期盼和歌的輕柔已不復存在,春風一樣的林中散步,貝多芬在維也納郊外的小森林里對每一片葉子每一只小鳥的傾心相訴,已成為遙遠的過去。中國人不認識貝多芬,很少有人知道他的這句名言“我愛一棵樹甚于愛一個人”,在他最痛苦的時候只要想到樹木,曠野,他就會重新激發生活的熱情,田園,在他的每一個音符里延伸著希望……
取代之而起的是什么呢?
無論在陽光下還是月光下,只要屏息靜聽,就會聽見從四面八方傳來的中國的濫伐之聲,正是這種濫伐的無情、冷酷、自私組成了中國土地上生態破壞的惡性循環:越窮越開山,越開山越窮,越窮越砍樹,越砍樹越窮!
三
1987年3月,廣西南丹縣國營林場被哄搶,一米多高的樹根上至今斧痕累累,一片荒蕪連著一片蕭條,誰能想到這里曾是面積為19萬畝的浩瀚森林!
1984年以來,鄉民結伙哄搶、盜伐這個林場的林木,在蘭店堂、馬老門等處,約1000畝成材林被盜伐一空,又將八臘坡等地的400畝森林砍光伐盡,1987年春節,在爆炸聲中長灣站的150畝林木頃刻倒地。有一些人尚覺得砍樹拉樹太累,干脆哄搶已由國家按計劃砍伐好的成堆木材,兩年多來,這個年伐木量1萬立方米的林場被盜伐15000立方米,合人民幣400多萬元!
那里的萬元戶很多。
那里的萬元戶當得很容易,只要敢偷敢搶。
那里的萬元戶愈多,南丹縣的森林就會愈少。
4月,距廣西山口林場盜伐不到一個月,貴州黎平縣的很多村寨都堆放著木材,德順村一個村民組的33戶人家門前,所堆放的木材計有1000多立方米,以致桶竹林場附近的公路兩旁,堆放的無證采伐的木材長達衛公里,木材堆積1萬多立方米!
這些數字可觀的從國有林中砍伐的木材轉眼之間已經不是屬于國家的了,而屬于那些已經富起來和將要富起來的萬元戶們!
一切都是輕而易舉的。洪州區以更新國有林為名,向縣政府報告要求砍伐摩天嶺國有森林。縣里同意砍伐500立方米木材,區政府將指標承包給5個人,因為這5個人砍伐了993立方米,便引起一些群眾的哄搶濫伐——要富一起富,要窮一起窮的結果是大伙兒上山一起砍,中國人在需要主持正義的時候總是十分成熟穩健猶豫躊躇,可是為一己之利而去破壞的時候卻倒是無所畏懼的——摩天嶺國有林計3000畝,無數棟梁莽蒼蒼一片毀于一旦!
這個縣的水口區林場有林面積5700畝,1985年區里將領導權下放給水口鎮,水口鎮黨政機關修辦公樓缺乏資金,縣人民政府同意從林場里伐木200立方米收入5萬元。結果辦公樓和賣木材的錢都無影無蹤。
水口鎮的負責人還帶頭砍樹造房,群眾跟著砍,盜伐事件接連不斷,白天砍不夠晚上接著砍,一個國營林場,5700畝森林被活活砍去80%!
靠近縣城的國營花坡林場,國家投資200多萬元,有林面積63000畝,就在縣委、縣人民政府的鼻子底下,干部、農民哄搶林木已成家常便飯,現已查明有20000多畝森林被砍被偷被搶——被毀!
這個縣的縣太爺們坐得住嗎?
幾次大規模的砍伐國有林均先由縣人民政府同意,然后嚴重失控,大片森林被砍倒。
更使人驚訝的是,僅1986年,由這個縣的領導人批條子被砍伐的木材達10萬多立方米。
批條子也是中國的特產,一個權勢者的一句話一張巴掌大的紙條幾個歪歪扭扭的字,其實效超過了多少法律、法令、通告、布告之類。從黑龍江德惠縣的45萬斤痘豬肉到貴州梨平縣的10萬多立方米木材,無不如此。而人民不堪重負的是,在封建社會知縣只一個,管的事兒還不少,就算他也批條子不就他一個縣官嗎?現在的縣里光正副縣委書記、正副縣長至少不下十個,無怪乎這條子變得越來越沉重了!
可以肯定的是,在這種地方《森林法》、《森林法實施細則》盡管已頒布多年,違法犯罪者是不會得到嚴厲制裁的,因為上梁不正下梁歪。
在有林場的地方,生財之道也是五花八門的,起主要作用的“杠桿”是權和利。黎平縣采伐證的發放權都控制在縣、區、鄉、鎮政府手中,按規定每張采伐證應收工本費0.50元,但有的鄉鎮政府規定:每采伐1立方米木材收款15—30元不等。一些不法分子乘機販賣采伐證、偽造公章、偽造運單,內外勾結大發森林財。
森林,就在這樣的重重包圍之中!
四
一個“錢”字,使社會、使人生出了多少困惑!
當中國人好不容易把“錢”與萬惡不赦區分開——其實在這之前,無產階級也沒有離開過錢,而不擇手段的發財致富已經從缺斤短兩、假、冒、劣、次的坑害人發展成了對自然資源的嚴重破壞,不惜損害國家利益、掠奪子孫后代!
今天的一部分人富了,明天面對的卻是一片荒野禿嶺,從長遠來說其實比過去更窮了!
福建安溪縣以出產鐵觀音茶聞名,這幾年鐵觀音茶和觀音菩薩一起時來運轉,銷路大增,為此而發財的不少。于是毀林毀地種茶成風,短短三五年時間,水土流失已經顯而易見。這種現象如成為惡性循環,失去了生長鐵觀音茶的高山竹園所特有的環境及氣候條件,到時候農田既毀,樹木已不復存在,而茶園也勢必凋敝,山民何以為生?子孫何以為業?留下的也許只是現在到處
流行的一紙關于鐵觀音茶的廣告——
安溪鐵觀音茶是我國烏龍茶中的極品。竹園地處安溪高山,自然氣候條件得天獨厚,其特殊的采制加工技術歷史悠久,所出品的鐵觀音茶,香氣清郁,滋味甘醇。以獨特的鐵觀音韻味而馳名中外。飲后回甘,去暑解熱,消食利尿,殺菌療疾,提神醒酒,消肥降壓,還能防牙蛀、抗輻射,防癌,是當今原子時代的高級的飲料。
這一篇廣告全文是筆者從一盒鐵觀音茶的包裝盒中得到而實錄的。鐵觀音馳名中外此話不假,從防牙蛀到防癌抗輻射,廣告已做絕,筆者也不敢懷疑,無限感慨的只是:后人將怎樣品味我們?歷史將怎樣品味今天?
使福建省林業部門大為不安的還有,如很能賺錢的食用菌——白木耳、香菇等是以砍伐后的闊葉樹作為主要原料的,為著賺錢而不惜砍樹,賺小錢而失去了本應造大福于今人和后人的森林,令人不寒而栗!古田縣以古田銀耳聞名,在消耗了大量森林資源后,現在全縣僅剩下闊葉林蓄積18萬立方米,老樹所剩無多,從今年起砍伐幼林。閩侯縣的三個鄉,在1986年因生產食用菌便砍伐了2萬多立方米的木材!
食用菌何以如此風行?原因是周期短,投資少,效益高,許多貧困鄉都把生產食用菌作為扶貧致富的主要手段。而貧困鄉幾乎一律都是森林少,土地薄,于是在把自己的樹木砍光之后又去鄰鄉鄰縣購買、偷伐。
1986年,福建省為生產食用菌而消耗闊葉樹木材138萬立方米,全省現有的闊葉林蓄積量已銳減至1.3億立方米!
闊葉樹造林不易,成林更難,而且生產周期長,有關專家已經發出了福建省闊葉林資源即將枯竭的呼吁,我們還要啃祖宗的骨頭,吃子孫的種子嗎?
我們并不否認在耗去了如此眾多的森林之后,鐵觀音和白木耳能使一部分農民脫貧,然而由此付出的代價卻是留下了一處處脫血的荒山和田野!
城市也不甘落后。為了美化城市的有之,為了弄錢的也有之,于是大家都往山上跑,有消息說,地處我國“三北”地區的青海西寧,從六盤山、賀蘭山移植常青樹、花、灌木達二十余種,包括青海云杉等野生植物14萬余株。而“三北”地區的森林覆蓋率是最低的,僅達5.9%。這樣大規模地到山上挖掘野生植物,或移栽以為城里人觀賞或制作盆景高價出售,結果是越有開發利用價值的野生花卉植物、越是森林植被較好的地區,遭到破壞與滅絕的危險性就越大越快!近兩年來,名貴觀賞植物如蘇鐵、山茶、杜鵑、蘭花、百合等野生資源已大大減少,有的瀕臨絕跡!
而距嶗山海岸20公里處的長門巖島上,我國北方唯一的十分珍貴的觀賞植物——野生茶正面臨滅絕。這種原始物種是常綠闊葉樹,于冬春之交開花,群體花期達半年之久。蒲松齡筆下太清宮山茶花化為花仙降雪的故事,更是流傳天下。太清宮位于嶗山,山茶花即長門巖野生茶。當地人民一直把山茶花當作仙花,野生茶長期以來一直覆蓋著大半個海島。時至今日,嶗山陸地野生山茶已經絕跡,只有長門巖島上尚存549株,且已衰敗。這種絕不容易生長、保存的原始植物,被人們毀于一旦時卻并不費力:一些漁民、花販子、折花挖樹采種掘苗無所不為,不到三年時間,連同一個美麗的神話,我們將最后失去!
人類至今還不懂得這樣一個道理:當他們使生存在這個地球上的森林及別的野生植物陷于困境的時候,最大的受害者是人類自己;人類必須從自私的心態中解放出來,學會和它們和睦相處;當人類以愛心對待一株樹一根草的時候,這一株樹這一根草也同樣會以愛心關照人類。
一個曾使我們很多人惶惑不解的例子是:那些被人們小心翼翼地從山上挖掘回來,并珍養于花盆中、陽臺上,日日施肥澆水的野生的植物卻終于養不活而枯死了!
兩年前,美國一個植物學家做了這樣一次實驗:讓一個人當著一根植物的面折斷了另一根植物。然后由一隊人在沒有被折斷的植物面前經過,儀器表明:當那一個扼殺另一根植物的“兇手”經過時,它的同類發出了呼救的信號!
人不可能占有一切。
人的狂妄、自私與愚昧如果不是因為大自然的及時的懲罰而稍有挫折的話,人類毀滅自己的速度將會更快!
在人們通常提及文化素養、文明程度這些名詞時,我們時常忘記了對大自然的古老文明的崇敬、愛戴、珍惜。我們作為家教對孩子的教育是愛惜每一分錢,決不是愛惜每一根草;我們習慣于把心靈鎖閉在很窄小的天地中,而不是去展開想像的翅膀:我們無疑應該愛護老人,但我們為什么不去幫助老樹?
五
1979年春天,筆者曾有海南島之行,一路上風光秀麗綠樹成蔭自不必說,在踏訪五指山時卻為撲面而來的濃煙滾滾所擋,詢問之后才知道這是山民在燒山,從每年春節到5月是這里群眾燒山的季節,刀耕火種,原來如此。
往濃煙深處走去,煙霧時濃時淡忽遠忽近,在樹木間飄忽,火光里一棵棵大樹小樹先是被濃煙吞沒,繼而是一樹綠色變成焦炭狀,然后小一些的樹成為枯木倒下了,大樹們則雖死猶立,必須再砍幾刀才會倒下。
去年5月,有朋友從海南島歸來說及那邊刀耕火種的情況,他所親見的一如當年我所見到的,更令人不安的是盜伐森林的現象也日趨嚴重。刀耕火種是當地人民——尤其是黎、苗族少數民族的幾千年的習慣,借以獲得糧食而謀生的;盜伐者卻不一樣了,就是為了發大財,而全然不顧一些珍貴樹木的珍賞價值,竊為己有。我們談到有待開發的海南島,盡管閉塞、落后,自然資源卻是十分富饒的,這一片片綠色便是難得的寶庫啊!解放以來,海南島上除了天然的森林以外,又種植了大量的以木麻黃、相思樹為主的防護林帶,抗風防沙,作為島上自然森林植被的第一道防線,海南島的海水藍樹木青花朵美無不與此血肉相關。
不可想像的是:海南島上的綠色日漸見少,它將意味著什么?
關于海南島燒荒開山破壞自然資源的最近一篇報道,我見于《中國法制報》1987年5月26日3版上,讀后,八年前的濃煙烈火久久地困擾著我,不得安寧,現將此文實錄于后——
五指山位于海南島中部。五指山脈綿延百里,珍貴的野生動植物資源十分豐富,是個聞名的綠色王國。4月上旬的一天,我們驅車向五指山的主峰駛去。
汽車在盤山公路上行駛,窗外的景色迷人,奇花異草、古樹枯藤滿山皆是。叢林中隱約可見一處處苗、黎族人的低矮茅舍。行進中,眼前突然出現了奇怪的景象,那一面面綠坡上,出現了一塊塊光禿禿像鱗甲般的焦土,小的幾畝,大的數十畝。一股焦糊味涌進車窗。這時司機告訴我們:“這是當地群眾在燒荒,每年春節到5月都要燒,阻也阻不住,你們看到的光禿禿的土地是已經被燒過的。聞這味兒,前面正在燒。”
“燒了林子干什么用?”
“種山蘭稻、玉米、木薯等經濟作物。這就是刀耕火種落后的生產方式。”
山谷中出現了一股股迷霧。不,不是霧!是煙。煙嗆得人喘不過氣來。果然,透過“煙霧”,我們看到了對面山坡上熊熊的火苗,一處……兩處……三處……數不勝數。山谷中狼煙四起。忽然山路右側的坡下騰起火苗,火舌舔著我們的車身。司機只好加速闖了過去。剛闖過一處火場,左側山坡上又傳來嘩嘩剝剝的聲音,一股熱浪迎面撲來。左側山坡上也在燃燒!我們從山口進山大約走了15公里,這種狀況舉目可見,豈止大煞風景,簡直令人心痛。這里是瓊中縣所轄的毛陽鄉。
我們當日驅車趕到瓊中縣,縣林業局副局長李鴻云接待了我們。我們談到五指山之行所見到的情形,李鴻云說:“這個問題很嚴重。他們每年砍山燒荒,種植山蘭稻、玉米,兩三年后肥力不足了,就再換個地方砍山燒荒。過去每年要燒掉上萬畝山林。現在這種現象已經減少了,但每年也達到數千畝。”
“你們沒有采取過制止措施嗎?”
“我們搞過宣傳,出過布告,也抓過人。今年就已經逮捕了10多人,可就是制止不住。”
“這種現象從來沒有杜絕過嗎?”
“杜絕過。那是1956年到1958年的三年間。”
“那時為什么能杜絕呢?”
他沉思了半天,才吐出這么幾個字:“我個人的看法,那時政府管得嚴。”
這倒是個十分令人深思的問題。如今已到了80年代,人們的文化生活水平在不斷提高,我國又有了《森林法》,而這種愚昧的行為,竟然制止不住,這是為什么呢?
這個問題還是讓當地政府去考慮和解答吧!
海南島的憂慮不只是瓊中縣。
保亭縣位于五指山南麓,日照長,濕度高,植被繁茂。解放初期,保亭縣有熱帶天然林112萬多畝,森林覆蓋率達41%。到了60年代,因為亂砍濫伐,112萬多畝的熱帶天然林已消失近一半,剩下69萬畝,森林覆蓋率下降到25%。隨著日歷的一張一張被撕下,這些數字還在一點一點地下降,這種逆反趨向的后果又是什么呢?
這一個縣的統計資料表明:大自然在森林遭到破壞的時候,它對人類也決不是以寬大為懷的,相反,報復非常及時。
保亭縣的老人都說:這天變了,氣候變了,雨也少了!保亭地區的冬春年降雨量,在50年代平均為433.6毫米,6O年代為389.6毫米,70年代平均為319.7毫米。雨量的減少還造成了霧與霧日的減少,50年代是102天,60年代下降到81天,70年代僅77天,這就是溫度上升濕度下降旱災嚴重的主要原因。保亭縣的熱帶天然林曾經阻擋了南海中的一次次暴風驟雨,保護了山山水水,到60年代保亭縣的平均風速還只是0.9米/秒,70年代增大到1.4米/秒,1981年5號強臺風在海南島登陸,原來列陣布防使強大臺風望而卻步的森林已毀去大半,于是風卷殘木,在保亭轉瞬間摧毀了全縣半數的橡膠林。橡膠雖可賺錢,奈何颶風折之!
一畝地的森林可比無林地多蓄積20立方米的水,破壞森林也就是破壞水源。春雷水電站50年代發電量為2500千瓦,現在僅為1000千瓦,不是機器陳舊而是水源不足,50年代全縣有自然水灌溉的農田1萬余畝,到了80年代僅剩1千畝!
在森林被砍伐之后,我們所面臨的沙漠、暴風、干旱、饑渴的危機,有的已經嘗到了苦果,有的已經迫在眉睫!
開發海南島的呼聲不絕于耳,在這一塊寶島上我們自然可以做很多事情,筆者以為最緊要的應是保護森林,最大限度地植樹造林,然后才是別的項目的開發和建設!
保護海南的熱帶森林已屬刻不容緩,盜伐之聲放火燒荒應該休矣!
六
毫不夸張地說,陽光下和月光下的砍伐之聲,遍布了中國的每一個角落,我們的同胞砍殺的是我們民族賴以生存的肌體、血管,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是一個天天在流血的國家……
讓我們把目光從海南島投向新疆,那里的大漠與綠洲,我們不要再歌頌沙漠了,那正是因為砍伐森林流血過多所造成的一大片又一大片應該訓戒后人的不毛之地,還有駱駝隊,誰愿意來世
也變個駱駝,去踏出一條新的絲綢之路?
新疆也有綠洲,我們吃的哈密瓜一定不是沙漠的產物而是在綠洲里培育出來的。一條條防護林帶小心翼翼地保護著綠地面對著沙漠。應該說新疆、青海等地是處于人類和沙漠對峙的最前沿,沙漠之害也是親眼所目睹的,可是在這樣的地方,那些應視為生命一般重要的、為了人類的安寧而始終屹立著與咫尺之遙的風沙搏斗了多少年的胡楊林,河谷林,堅硬、矮小、生命力極強的紅柳、梭梭等荒漠灌木林,卻面臨著被砍被毀的危險。據《新疆日報》去年5月12日透露,阿瓦提縣每天在胡楊林拉柴的馬車驢車竟達1200多輛。和田地區以燒柴為主的磚窯、石灰窯有200余座,每年燒掉胡楊、紅柳1000多萬公斤,如以一畝地產5000公斤柴計算,光是和田地區的這200多座窯的燒柴,每年就毀林2000畝!
新疆一些地區同時又面臨著農田沙化,草場退化,人退沙進的災難。 沙漠正在前進!
青海烏蘭克縣什克鄉賽什克村的村委會,在1987年4月7日早晨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動員村民砍伐村北防護林帶的青楊樹,70多名手執斧頭、十字鎬的青年人和中年人一起甩開膀子砍樹。這個一向寂靜的鄉村頓時伐木之聲遍野。鄉黨委書記發現后立即制止,真是說時遲那時快已伐下青楊208棵,毀壞林帶一百多米,不折不扣的百米防護林毀于一旦!
七
最使筆者難忘的是三峽之行。誰都知道三峽是驚險而美麗的,長江是富饒而綿長的。即使僅僅是作為游客,李白筆下的“兩岸猿聲啼不住”,如今已無猿可見無聲可尋了;至于杜甫吟哦的“無邊落木蕭蕭下”更使人失望,兩岸的山嶺巖石裸露,灌木稀疏。詩,總是有夸張,可是從地理位置來說,三峽上接巴蜀天府之國,下連兩湖魚米之鄉不假,而據史書記載,三峽兩岸森林茂密草木繁多,上百種動物出沒其間。只是到了近代,盲目的毀林開荒使生態環境急劇惡化,從50年代到80年代的30多年中,各縣森林面積減少了一半。如奉節縣森林覆蓋率由32.3%下降到了17.4%,巫山縣由24.6%下降到了11.7%。森林的減少使野生動物無處藏身,再加上人類的過量捕殺,梅花鹿、白鶴、天鵝、金雕等稀珍動物已明顯減少。云豹與金絲猴只能在高山上人煙不見處才能偶爾露出一面,華南虎幾乎絕跡!農民的耕地大部分是坡耕地,而且都是毀林開荒所得,水土流失日甚一日,土地肥力下降,每畝糧食單產只有100斤一200斤左右。川東、鄂西的人均糧食只有600斤,比全國少三分之一。
三峽上游的萬縣,竟出現土層完全沖光的光板田6000多畝,水土流失之嚴重實為罕聞罕見!
三峽如此之富又是如此之窮!
三峽如此之美又是如此之丑!
三峽之富之美均在于獨得山水之天然,有“山水畫廊”之稱,三峽之窮之丑從根本上說是因為對天然森林的破壞導致水土流失田窮地薄,再加上治理和管理不當、無力所致。
三峽的城鎮本來倚山傍水,多數分布于長江沿岸和支流的匯合口,本應有的山城之美實難尋覓,滿眼都是零亂、垃圾.幾乎看不見像樣的綠地和行道樹。商店、攤販、行人、大小車輛一起擁擠在又臟又小的街道上,噪音之大不下于北京或上海!沿江排放的工業廢水極大部分未經處理,城鎮垃圾普遍向長江中傾倒,長江是中國的命脈,也是中國容量最大的流動垃圾場,可是垃圾的日積月累眼下頗有巋然不動之勢,有的巨大的錐狀垃圾堆,就連洪水季節也難以沖走。
加上源源不斷的泥沙,因森林植被破壞被沖洗而下。據宜昌測報,長江上游的多年平均輸沙量高達5.3億噸,三峽區間的輸沙量為1000噸/每平方公里,就這樣,祖國的肥田沃土由滔滔江水里挾流進了茫茫東海!
三峽地區又是長江沿岸崩塌滑坡集中分布地區,近年來滑坡事件不斷,云陽雞扒子滑坡,新灘滑坡達1000立方米以上,去年9月1日巫溪縣城附近大滑坡喪生的近百人,巨大懸巖隨時都會崩坍。正在活動的尚有黃臘石滑坡、鏈子崖滑坡。所有滑坡的地方森林資源均被破壞,幾乎沒有植被保護,再加上開山挖石或挖礦,而人們最擔心的是一旦滑坡帶來的滾滾亂石傾泄長江,后果又將如何設想?
然而,巫溪滑坡中的受難者還在病床上掙扎,三峽僅剩的一點森林中的砍伐便又開始了,從上游到下游,長江所面對的是遞增的人口,遞增的泥沙,遞增的垃圾以及唯一能使長江得到保護和溫暖的森林的減少!
一切都有極限。
長江的吞吐以及負荷量也是如此,這也就是長江如不及時加以治理而必將會成為第二條黃河的道理之所在!
長江兩岸應該有人們悉心培植的防護林帶,在不宜種樹的地方則種草,無論什么草,只要有成片的綠色就能起到保護水土的作用。
長江岸邊的蘆葦蕩,尤其在下游的江灘上,是特色獨具的,它并不粗壯耐水耐風自有纖纖風骨,而且蘆根縱橫交錯,繁殖極快。筆者從小與蘆葦結伴度過了清苦而富于想像的童年,現在筆者被告之隨著始于20年前的圍墾以及近幾年蘆葦經濟價值的被發現,蘆葦日漸見少,大片的蘆葦蕩更加不易尋覓。
我不禁想起了蘆葉船伴我度過的孩提時代,這一只載走了我最初的想像的綠色的小船,還會屬于現在和以后的江南水鄉的孩子們嗎?
八
就在筆者從福建、浙江的林海中走出來,在上海寫這一篇報告文學的初稿時,《解放日報》在去年10月11日載文,呼吁:上海經濟區農業生態環境日趨惡化!
這種惡化的趨勢在中國顯然不是獨此一家,其原因卻毫無二致:都是因為向大自然過多的索取,造成自然資源短缺和破壞,從而,水土流失,耕地減少,森林覆蓋率下降。上海經濟區所面臨的另外一些問題較別的地區更加突出,如鄉鎮企業對農村綠地的污染,基本建設用地等。江蘇省人均耕地僅1.1畝,是全國最少的一個省。可是基本建設用地驚人,使全省耕地面積以每年0.8%的速度遞減。南京市在1985年減少耕地2680公頃,其中農民蓋房就占去371公頃,若每年以這種速度減少,100年后南京將無地可耕!嗚呼,金陵古地,石頭城外,后人將何以為生?
幾天后,上海的《新民晚報》又有報道,稱某處街道的幾株路樹因保護不當正在死去。這一條簡短的消息使我抬起頭來,認真地看了一番上海的樹,顯然不是枝茂葉盛的,在上海這塊土地上這片天空中站立著,到了春夏能多少有一點綠色已屬不易了,蘇州河黃浦江的水怎么能使它們根深葉茂呢?
在我身旁,有一群幼兒園的孩子正在阿姨的帶領下穿過馬路,他們是走向大自然的嗎?
恍惚中,他們長大了,他們并且大聲地呼喚:還我綠色的童年!還我蔚藍的天空!
我們死了,我們的靈魂將不得安寧。
我們的骨灰盒前沒有鮮花沒有青草。
我們也將不再有清明節。
九
陽光下和月光下的盜伐與破壞又何止于此?
清晨,在武夷山,一個挖掘樹根的人在先于游人上山之前,已經滿載而歸了!
也是武夷山,仙游峰下的方竹上,用刀片刻上了各地的各種游客的大名——“到此一游!”筆者對此深惡痛絕之余還想到:假如我們有更多的留言簿滿足游覽者抒發一番感慨的心態,也許強行在方竹上樹上古建筑上刻劃留名的或許會少一些。
武夷山云窩,相傳當年李商隱讀書的山洞里,一支新竹從石頭上站立,又從洞口斜長著伸出去,它的扭曲自己是為了最終能接引藍天。陪同的朋友說不遠處今春還有一根竹長得更加奇妙——先在一塊巖石上繞了一圈,然后亭亭玉立,就在一個夜晚,這一根新生的奇竹被盜伐而去!
云窩下是一個山洞,相傳是云霧的聚積之地,當年從來看不見洞的深淺,現在云散霧開,洞底的一切歷歷在目:除了廢紙、酒瓶外,還有大便。
泰山,早晨的進香者總是一批老太太,她們的頭上插著泰山的松枝,有的手里還拿著一小把。待落日余暉下,她們下山時,頭上插的已換成玉皇頂上并不眾多的山花,喜氣洋洋地踏上了歸程。
泰山松本來就少得可憐,歷歷可數,經得起這番折騰嗎?
我曾在雁蕩山上見到過好幾對戀人,從山下到山上一路摘花折草,戀情與花草總是分不開的,可是花草一旦離開土地又干死得很快,于是便丟棄再去摘新的,這樣對待大自然中如此美又如此小的草木生命,豈不是太殘酷了嗎?
幾年前,我見到的黃山迎客松已經左牽右綁發發乎可危哉了,最近聽說迎客松的軀干上已包了保護物——鐵皮之類的——大自然不得不以盔甲面對人類……
十
我曾讀到過一篇激動人心的報道,記者告訴人們,1979年在湖南省城步縣境內發現了58棵銀杉,這是我國獨有的珍稀樹種,是一億年前生存下來的植物王國的“活化石”,人稱“植物世界的大熊貓”,世界將為之側目,然而,正如很多有識之士在電視機前看到某地發現一個新的風景區時所擔心的那樣,發現便意味著被踐踏、被破壞,而破壞的速度是如此之快,破壞的花樣又是如此之多!58棵銀杉一經發現,誰都想將這些國寶置于自己的管轄之下以便發財,于是為權屬糾紛,新寧縣和城步苗族自治縣打了整整6年的官司,直到1986年邵陽地區作出裁決:銀杉所在地沙角洞周圍8200畝山林歸城步苗族自治縣管理。
有一些人的一個信條是:我活不好,也不能讓你活好;我得不到,也不能讓你得到!
從此,新寧縣一伙人以58棵銀杉為敵對目標,斧砍刀挖,大肆破壞。有一次竟出動130多人,將城步縣建立的保護區管理所全部砸毀。不得解恨之余,他們先后在9棵銀杉樹上刮皮,挖洞,有一棵屬國家一類保護植物的長苞鐵杉被燒后倒伏,壓在一棵銀杉樹上。到此仍不為止,剝皮打洞之余又撥走野生的銀杉樹苗,將結有果實的銀杉枝剪走,扒走銀杉樹下的表土,真是非欲斬草除根置之死地而后快了!
他們想到過這是國家的財富人類的瑰寶嗎?
如果說山民不知此理,那么新寧縣的書記們長官們呢?他們的手里有紅頭文件,天天說要為人民服務,他們理應是知法、學法、守法的吧?他們在干什么?
為了充分顯示野蠻和丑陋,這些人不僅破壞銀杉,自去年7月以來,在銀杉保護區內剝光了150棵桂樹的樹皮,120棵桑樹被連根刨倒,5棵樟木被砍,還推倒了保護區內修建的八座木橋。至此,國家銀杉的生存環境被破壞到何等程度,讀者已可想而知了!
筆者不能理解的是:盜走秦兵馬涌的頭與剝國寶銀杉的皮,就其性質而言有何不同?誰更嚴重?
只有殺人,才算兇手嗎?
倘若陽光下的罪惡中不包括這一伙人,那么,我們的太陽一定出了什么毛病,不是黑子太多就是遮擋陽光的烏云太厚!
不能不補記的是:新寧縣一伙人的胡作非為是受著新寧縣林業局個別領導人的指使的,并撥有專款為他們發工資。1986年8月10日打砸銀杉保護區氣象站前,曾有“緊急通知”下發到界福村村民小組——“接縣里指示,于明天(8月10日)北京夏令時間下午1時,十八歲以上的青年勞力全部到王友群家集合,去做什么不言而喻,來時請帶菜刀、錘子、鋼釬,工資問題請大家放心……”
破壞銀杉的組織者指揮者是手中握有權力的人,如果真的依法辦事何難之有?
冬天了,被剝了皮的銀杉你冷嗎?被打了洞的銀杉你疼嗎?
一億年之前,因為第四紀大陸冰川的襲擊,世人以為絕跡的銀杉在中國發現了,那些殘留著冰川撞擊傷痕卻又留戀著中國大地的銀杉的根須,被砍斷挖走了!
從保護森林來說,我們可以自豪的東西還能剩下多少?
十一
中國人是怕別人掘自己的祖墳的。但我們時常忘記我們的最早的老祖宗便是從森林中站立并走出來的,作為生命的搖籃,森林在人類的文明史上是最初也是最美麗的一章,對森林的頂禮膜拜曾經產生了多少美麗的神話和傳說!可悲的是人類越是進化,越是遠離森林,越是不了解森林。正是這一種斷裂產生了人與自然的全面對抗。
距今3.75億年的時候,植物登陸全面成功,它們的原始莖開始分工,分別起著根和葉的作用,最先長出的木質細胞使它們能得以站立并長高。地球此時,遼遠而寧靜,一片無聲無息的世界,色彩也是單調的,有花的植物還沒有出現,活著的植物一律是綠色,枯死和腐朽的植物全是黃褐色,還沒有鳥獸,只有幾種昆蟲和蜘蛛的祖先已爬上岸來,惶惑地看著這陌生的世界,如同所有真正的開拓者一樣,它們絲毫也不知道它們自己就是后來布滿地球使地球有聲有色的動物大軍的先鋒。
森林就是這樣形成的:從單細胞藻類發展到高大樹木,從細胞之間沒有分工的低等植物發展到花、葉繁多的高等植物,從水中登陸到地上。這樣的過程現今的文字不難表達,在今天的任何一片森林中行走幾十米就能看到這紛繁復雜的變化的某些過程,然而它卻是植物在幾億年演變著的道路上反復摸索、出生入死的經過。它給人類的豐富啟示在人類毀滅之前是真正永恒的——許多新的發展途徑在嘗試之后又被放棄;為了生存發展就必須要有大勇氣冒險;各種結構的不斷增加、減少、再增加;有的植物整科遭到毀滅,只留下化石作為見證;同樣的植物在一個時期是森林中的主宰,而在另一個時期卻是大樹下矮小的臣民!
美國著名作家、博物學家彼得·法布在他的著作中,把地球上植物的發生、發展過程濃縮在一天24小時之內,所得到的數據是饒有興味的,足以使現代人三思三省。
以最早的微生物發生于午夜為起點,到下午8點以后——也就是一天的時間過去六分之五以后,海洋中的生物才繁殖旺盛。在下午9時以前,植物登上陸地;9時50分,石炭期的森林達到全盛時代。到下午11時以后,近代開花植物開出第一朵花。直到午夜完結前僅剩下十分之一秒的時候,人類有記載的歷史才告開始!
遠在人類出現之前,森林就為他們搭起了綠色的帳篷,空氣清新而濕潤,林地是柔軟的,并且有了無名的小花,微笑著,像森林的公主一樣迎接人類的到來。古人類在樹上攀援,在藤條上蕩秋千,從各種野果的漿計中獲取營養,有野獸可供食用。茹毛飲血在現在聽來是可怕的,在億萬年前卻是森林中最美好的野餐……
我們現在的所有人的祖墳都在森林中。
我們以后的所有的后人的生命之搖籃仍然在森林中。
讓我們放下斧子!
人啊,你應該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