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是人類最親近的草木,是大自然為我們派來的使者,它們在杯中旋轉沉浮,若即若離,向我們發出平淡天真的歌吟。它唯一的希望,是你能夠靜下你的心來,靜下你的靈魂,它唯一的愿望,是你能夠聽到它的歌聲。“茶雨已翻煎處腳,松風忽作瀉時聲”,在高古的前代,這是一種灑然無累的生活之聲,昭示著精神與美的象征。
目視于茶,看她小小的薄薄地躺在杯底,注入開水后,茶葉開始舒展身姿了,而且還有了層次感。在沖泡的霧氣中,執一杯細飲,一口茶并不急于吞下,輕輕含于口中,茶的青氣輕微蕩漾,裊裊升騰,綠色的汁液四溢,細若游絲的精密感覺就經由脈管擴散開去,那是蕩氣回腸、洗心滌肺的感覺。中國人喝茶,之所以從來也沒有形成日本茶道與朝鮮茶禮那樣嚴謹、規模的傳統,大概和我們最注重飲茶中洋溢生活之美、體現生活之樂的方式有關。品茗要的是舒緩、恬謐、心地淡然,而修心靜虛,所謂禪也。中國人把茶納入了禪的境界,在水淡茶香中,自我寧靜安詳地思索,止息意態,修持心境,達到無我無物無始無終,渾然一體。
茶是被賦予了禪機的飲品。
于花朵中看到菩提,在芥子里見得須彌。如此乃有小如一瓜的壺中日月和杯里乾坤。盞茶入腹,可資回味的當然不只是清苦和幽香。
茶禪一味,魚在江湖中自由自在,忘記了水的存在,人在自然中快樂自足,忘記了道的存在,喝茶的時候沉浸在愉悅之中,忘記了茶的存在——此乃中華茶之大道也。
軟紅十丈,多少人徒然看著日出月落的景象,卻不能歇卻機心,去品味趙州茶,感悟生命的空明寧靜,正如慧南《趙州吃茶》所嘆:
相逢相問知來歷,不揀親疏便與茶。翻憶憧憧往來者,忙忙誰辨滿甌花?《黃龍錄》)
趙州和尚用一句“吃茶去”對待人們的一切問題,因為禪宗的真義是無法直言的,所以只能顧左右而言它,截斷問者的平常思維,叫人把一切纏繞于心的人世煩惱懸置起來,以空虛澄明的心境去過日常生活。這樣,你便和禪在一起了。趙州和尚之所以要說“吃茶去”,也許是因為,從一顆平常心出發,茶是最貼近日常生活的象征物吧。
禪宗主張從凡境切入,認為淺近的凡境是建立禪悟生命的基礎,“全心即佛,全佛即人”。南宗禪主張饑來吃飯困來眠,平常心是道,于是,禪就體現在擔水、劈柴、飲茶、種地這些日用之中。將佛法的奇特,還原為生活的平常。這平常,便是不假奇特的一切現成之境。此時,“齋后一碗茶”、“青絹扇子足風涼”都是西來意。
大道無所不在,道體通過形相發揮著作用。
只有在日用中,佛性才會得到充分的展示。明白此理,就不會當面錯過,讓我們在一盞淡若幽蘭的清茶中,感覺到生命美麗,感受到禪悅法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