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之旅
(恒河)
郭惠珍醫師(道證法師)述
錄音日記與旅途隨筆(一九八四年十一月)
育蓮鄉敬記
恒河

悠然的擁擠
下午我們往恒河去,經過一個城,這個奇妙的城,比臺北的西門町更擁擠,迎面而來,后擁而來,四面八方擁來,牛車啦、馬車啦、羊啦、汽車啦、公子哥兒啦、乞丐啦、到圣河沐浴的印度教徒啦,從古代到現代的交通工具,從古裝到新潮的打扮,都出現在這街道上,沒有交通規則,可以自由*左*右亂走,在十字路交*口,不知該往何處走,這是一種令人發笑的亂走,真的是亂走,表面上好像很混亂、很擁擠,可是實際上非常的悠哉,也沒有任何危險和交通事故,可以說是‘悠然的擁擠’,可以說是古今的大會串,時代的隔閡消失了,消失得很美妙,地攤賣的仿佛是阿拉丁神燈時代的東西,賣的人也是長須白發的古人,買的是穿著絲襪高跟鞋的今人。店鋪里的東西、一切的陳設是伊斯曼彩色綜藝體闊銀幕,有一種看電影的感覺,似乎有許多的聲音同時發出,但是又一點也不吵,似乎一切本然存在,亙古以來,不曾增加什么,或是減少什么,我們一批人擁入這個人流之中,不覺得更擠,我們流出也不見得更松。就這樣的擁入人流,邁向河流;擁出人流,來到河岸,又擁入河流,邁向另一群人流,是出?是入?是入?是出?‘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

擁出人流,邁向河流,道上古今會串
河岸的孩子們,用葉片包著燭火,包著黃花兜售,這是獻給圣河的供養嗎?恒河是印度人心目中的圣河,是佛子心中一條親密的河,跟尼連禪河并駕齊驅,只因為經典上屢屢提到這條恒河,佛陀用‘恒河沙數、沙等恒河’這樣的詞來開演無量無邊的意義,今天真的來到此河,一切都不陌生,仿佛久遠以來,就沐浴在此。

仿佛久遠以來便沐浴在此

靜聽——一切音聲融入恒河潮,化成阿彌陀佛
在船上獨自靜聽這恒河的流水聲,凝神靜觀這河水的波潮,河水中一切的映像,小孩的、老人的、歡樂的、悲傷的,一切的影像重疊在一起;聽這一切的聲音,一切的聲音都化為一聲聲的‘阿彌陀佛’。
渡船載著我們到彼岸,一片閃亮的恒河沙!我忍不住在一角躺下來,沐浴在陽光中,依華法師說:‘你這種個住真適合到印度!’。您看這一群老孩子們,您看七十歲的老法師,用衣服、布袋裝著恒河沙,笑得好像只有五歲。您看他把腳埋入沙中游戲,一群比丘在恒河沙中,突然都成了天真的小孩子。一袋袋的恒河沙是孩子的珍物,為了想分給故鄉的人,讓他們嗅一嗅這恒河的氣息,大袋、小袋地裝,大聲、小聲地笑,在大地的懷中,無老無少,在這個遺忘光陰的國度,我們都是孩童,能夠顯出我們赤子之心的河,就是一條圣河,我猜想他們說恒河水可以洗去罪惡,是否因為來到河畔,再老的人也有童稚的微笑。

火堆里翹起的腳,曾是誰的腳啊?
坐在恒河的渡船上,看見河岸的火葬場,正燒著尸體,火光熊熊,尸體也不用棺木,只用包裹,印度人死了,就焚燒在這恒河之畔,有錢的人,有足夠的柴火可以燒成灰燼,丟到恒河,貧窮的人沒有足夠的柴火,隨便燒燒就扔到河中。您看見火堆里那翹起的腳嗎?它已經燒得又焦又黑,它曾經是誰的腳?是那一位美人的腳啊!不久以前那還曾經是嫩嫩的皮膚,透紅的柔軟,在母親的懷抱中;不久以前那是有著美麗曲線的足弓,踩在花堆中,有個男子曾經渴望親吻它;不久以前砂石路磨粗了它,水浸濕了它,或許牛糞曾經是它的襪子;不久以前它漸漸地瘦,又漸漸地枯,現在它在火堆中翹起,這是抗議或是歌頌?漸漸它成了白骨灰燼,成了恒河邊飛揚的一抹沙......一切美人終必成為砂土;一切沙土曾經是美人。我仿佛聽見恒河不息地歌唱,這一首首古怪又平淡的歌謠。那甘地夫人震驚世界的死,也是一樣地焚燒在恒河之畔,仰面對蒼天,就如眼前翹起一只黑腳的人。生死何等平淡,又何等匆匆;何等公平,何等莊嚴,何等快樂又痛苦地啃蝕我們。有多少次我們曾經在恒河邊化為灰燼?有多少次,我們曾在牛胎、馬腹中出入?朋友,您還記得焚燒的感受嗎?朋友,您還愿來輪回嗎?請先把您的手放在廚房的油鍋中炸一下,再做決定吧!

恒河不息歌唱:一切美人終必成為砂土;一切砂土,曾經是美人。
恒河邊,一群包著頭布的女人,抱在一起哭泣狀,聲音好大,卻沒有眼淚,是辦喪事吧?恒河邊由喜到喪都有,令人弄不清楚。事實上,您想想何憂非喜?又何喜非憂?那一件喜事不是喪事的開端?那一件喪事又不是喜事的開端?又何必弄太清楚,又怎么能弄清楚?走過了恒河,回到車上,等著湊齊人數,我不愿意說‘有人走失了’這種詞句,因事實上,我們都是走失的人啊!我們誰又不是走失的人呢?但是我們也都會歸來,在這不具時間觀念的地方,等待也是一種樂趣,等待并不緊張,等待是觀賞也是學習,在這個好擁擠又好悠然的地方......。

恒河邊
夜里回到這靜謐的鹿野苑,坐在陽臺,盡管已經沒有陽光,可是星光卻如此的美,月兒有如菩薩微笑的嘴,遠遠聽見廚房傳來熱鬧的聲音,在這個朝圣的交響樂團中,總是有人在演奏著明朗的曲調。
又是另一天的開始,我坐在鹿野苑中華寺的陽臺,望著這兒一草一木,望著這朝圣的朋友們,如何在這苑中行走,如何在這苑中緬懷,如何用功精進。有位居士過來和我交談,這是我們在朝圣路上第一次深談,他非常誠懇地開始懺悔,懺悔昨天在恒河的渡船上,他生氣了。為了有人批評他的劃船技術,他說‘為什么我生氣了?因為我太自大了’,我看見他的表情,心里想:喔!多美的恒河!多好的朝圣!真的可以洗去內心的罪惡,因為它發起我們真誠的懺悔。一個人可以明白內心的過錯,就開始接近正道了,這就是朝向圣人學習。今天比昨天更懂得懺悔,更懂得把視線引向內省,來看自己的過錯,我們這個朋友可以說是個真正的朝圣者。
這一天是冬至,清晨四點大地在黑暗中,我們又準備出發了,沒想到在這印度的餐桌上,我們共享了冬至的湯圓,是否這是真正的團圓?和我們的菩提眷屬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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