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敦煌石窟數(shù)萬身菩薩的形象中,聞名于世的美菩薩難以盡數(shù)。可以說,一千年來敦煌畫工非凡的才華,主要是表現(xiàn)在菩薩的身上。
佛國中,佛的位置雖然至高無上,但佛的神情卻一概是莊重不阿,又有嚴格規(guī)定的法相和手印,沒給畫工們多少發(fā)揮的余地。至于脅侍和供養(yǎng)于佛身前身后的菩薩們,天性慈愛,司職又多,則給人們的想象與創(chuàng)造以無窮空間。然而這創(chuàng)造先是佛教本身的。早在佛教東漸的過程中,華夏民族便把自己的人間理想,信賴地托附給菩薩,并將原本為男性的菩薩一點點演化為善良的女性,乃至創(chuàng)造出一個救苦救難、至善至美的女性觀世音。
這是佛教中國化的一個很重要的內容,也是中國人對外來佛教的成功改造。由此,畫工們放開最燦爛的想象,在石窟的畫壁上,幻化出千姿萬態(tài)如花一般的菩薩來。
二
從縱向可以清晰看到,自敦煌初期北魏菩薩健碩挺拔的男身,到隋代前后唇上有髭、體態(tài)漸變柔和的亦男亦女,以至唐宋時代演化為女身,這個文化上美妙的同化過程。從橫向則一覽菩薩天地之璀燦與無涯。這里,不但有文殊、普賢、觀音、大至勢、日光、月光等著名的脅侍菩薩;也有獻花、持盤、奏樂、歌舞、聽法、思維等種種供養(yǎng)菩薩;還有各式各樣密宗觀音的形象。其形體姿態(tài),千變萬化,匪夷所思;衣冠服飾,華美奇妙,極盡浪漫。崇拜者總是把崇拜對象推向極致。這個極致在敦煌石窟中便是菩薩無上的美與浩瀚般的豐富了。
三
中國繪畫自古重視臨摹。它不僅是一種習畫的方法,也是一種藝術仿制。繪畫史上,在講求原創(chuàng)的畫家出現(xiàn)之前,仿制畫十分流行。不少上古繪畫作品原作湮散,就是靠著仿制品而幸存至今。比如顧愷之的《洛神賦》、《女史箴圖》,張萱的《虢國夫人游春圖》,吳道子的《送子天王圖》以及顧閎中的《韓熙載夜宴圖》等。可以說,這種臨摹是一種客觀性的制做。在古代它是繪畫的一種傳播方式。這種方式一直到宋代還被運用。比方《清明上河圖》,當時就有大量的仿制品傳播于民間。元代之后,臨摹的內涵有了變化。很多名家也事臨摹,緣故是為了表達畫家一種崇古之情感,追求文脈上高貴的傳承;這種臨摹屬于主觀性的,甚至是一種借題發(fā)揮。
方法來自目的。敦煌臨摹的目的是將“洞中的壁畫搬到紙上來”,使更多的人能看到和欣賞敦煌壁畫,達到傳播與弘揚的目的;還有,便是鎖定住現(xiàn)在時的壁畫狀況,將其保存下來,這是一種保護的意義。
四
敦煌壁畫的臨摹,堪稱一獨特的畫派或一獨特的畫科。這由于藏經洞發(fā)現(xiàn)以來,最初奔赴敦煌的一批人,多為畫家,其后才是各類學者。敦煌是個巨型的美術寶庫,即使是佛教內容,所使用的也是美術語言。所以,惟從美術上方能解讀。然而世界上所有文物遺址,很少像敦煌這樣聚集著這樣眾多的畫家。畫家們在這里的使命,首先不是學習和繼承美術傳統(tǒng),而是研究與保護這宗浩大的文化遺產。敦煌所有工作都具有保護性質。即使臨摹,蓋莫能外。這些畫家從保護與光大敦煌的目標出發(fā),使其臨摹自成體系。敦煌臨摹的特點應是:保護性臨摹和欣賞性復制。這就使敦煌的臨摹本身具有極高的研究性、科學性和藝術性。而且由于這些畫家都是一流高手,其臨摹水準,冠蓋中華。敦煌之外,哪里的臨摹能如此發(fā)達;敦煌之內,范興儒便是其中惹目的一位。
當我聽說,范興儒出生于河西走廊的重鎮(zhèn)張掖時,忽然想到,元代至正十七年,繪制莫高窟三窟《千手千眼觀音》的畫工史小玉,不就是張掖(甘州)人嗎?而且史小玉也是擅長工筆畫法,也是一位線描高手。那個技藝絕頂?shù)拿耖g畫工與當代這位臨摹大家,有著怎樣神秘又悠長的聯(lián)系?是由于敦煌文化的衍綿不絕,還是真的有什么深切的鄉(xiāng)土因緣?
發(fā)布時間:2005-1-30 22:15:19